這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夏日周末。
7月7日，北方的縣城，炎熱，無風。石智安正帶著家人出門散心，他穿著黑短袖、黑長褲，毫不起眼。
上午十點多就從城里開車出發(fā)，沿山彎彎繞繞。下午，他們到了唐縣業(yè)里村。這里據(jù)稱是“河北保定最值得去的寶藏露營地”，有一條河流穿過。
河叫唐河，史書稱因流經(jīng)唐縣后水流增大而得名。避暑的人們盼著和水親近。這段河道上游寬闊，水流也緩，不少孩子赤腳走進水中。
“有小孩落水了！”下午1點多突然有人喊。
石智安就在河邊，聽見后幾步跑上一旁的小橋張望。不遠處，一個瘦小的男孩在近岸的蘆葦叢邊伸著兩個胳膊撲騰、掙扎，被水向橋的方向沖來。
眼見著水流越來越急，石智安心想，得攔住孩子。鞋浸了水會變沉不方便，他把鞋一脫，瞅準了男孩的方向就往下跳。
橋有一米多高，腳底的石頭很滑，水又急又涼。石智安膝蓋一顫，他沒站穩(wěn)摔了一跤，后腦勺磕在橋墩，頭突然一陣發(fā)暈。
“沒攔住?！北揪嚯x自己不過兩米的男孩從他身邊被水流沖走。下游水更深、更危險。石智安定了定神，起身抹了一把臉上的水，眼睛錨住男孩，順著水流往下追。
石智安向落水兒童走去。 圖源：網(wǎng)絡視頻截圖
水從大腿慢慢漲到腰以上，石智安的襪子被沖走，腳被碎石硌得生疼，還劃出一道口子。
一腳深一腳淺，就這么走了二十來米，石智安終于在一處蘆葦邊抓住了男孩的腿，攔住了男孩的腰，把本已經(jīng)淹在水下的孩子舉了起來。
他輕輕拍了拍男孩，男孩的父母也從岸邊跑來，石智安本想在原地上岸，但全是蘆葦上不去，他轉頭逆流往小橋的方向走，那邊有處緩坡。
抱著孩子他心里踏實了一點，因沒有水從背后沖過來，石智安走得比來時穩(wěn)。到了岸邊，他先舉著男孩遞給孩子的父親，自己再爬上去，整個過程也就十幾秒鐘。
激動的男孩父母說了不少感謝的話，但石智安沒太注意聽，只顧盯著那個五六歲的男孩，他受了驚嚇，嗆了水，臉色煞白，嘴唇發(fā)紫，好在沒什么大問題。石智安又摸了一下自己被磕到的后腦勺，也沒流血。
“心里石頭落地了?！?/p>
被救的和救人的都沒事。雖然滴著水的衣服重了不少，但石智安一身輕松，走回小橋穿上鞋去附近的廁所擰了擰衣服。三十多攝氏度的午后，水漬一會兒就沒了。
石智安的兩個孩子覺得剛剛的場面很激烈，都說“爸爸你好厲害”。妻子也說他“厲害”“膽挺大”。石智安聽出了話背后的擔心，但他覺得這是應該的，“誰碰見都會跳”。
沒心思繼續(xù)玩了，一家人驅車返程。也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夜晚，石智安洗了衣服，洗了澡。晚飯沒吃什么好的，因為閨女在減肥，“全家人陪著她喝粥”。
他沒和任何人提到那十幾秒。第二天照常上班，孩子們也開始上輔導班，沒人再聊起這些。像什么都沒發(fā)生過一樣，只是后腦勺磕到的地方突然鼓了個包，腦袋開始發(fā)暈發(fā)脹。妻子勸石智安去醫(yī)院查查，但他覺得可以再觀察，后來包也下去了。
43歲的他身體一直不錯，上學時就常參加運動會。高三那年入伍，在部隊呆了12年。他是步兵，“全靠兩條腿”，訓練任務很重，要練跑步、單雙杠、400米障礙跑，還有一些軍事科目，身體素質提高得很快。
2014年2月，石智安轉業(yè)，被安置到唐縣城市管理綜合行政執(zhí)法局。在部隊的習慣延續(xù)了下來，平時，他早晨五六點起床，跑個五公里再去上班。他愛看球賽，足球、籃球、羽毛球、乒乓球都喜歡，周末也常帶著兒子踢足球、打籃球。
2023年5月1日，石智安在山東泰安。 受訪者供圖
要說伸個手、幫個忙，這不是頭一回。
從小他就很熱心，父母是農民，他對這個社會上的弱勢群體、需要幫助的人天然有親近感。上學的時候，父母也教育他要有顆善良的心。每次碰到年紀大的、推著三輪車賣廢品的大爺要上坡，他就幫忙推一把。
過馬路的時候，遇到背著包或者拄著拐棍的老人，他也幫忙扶著送到路對面。
他在村里撿到過手機，不知道密碼，就等對方打來電話，商議個地點給對方送去。在小區(qū)，石智安也撿過身份證和錢包，他就放到物業(yè)門崗等失主來領。和父親在批發(fā)市場賣菜的時候，他撿過一沓包在塑料袋里的現(xiàn)金。后來丟了錢的婦女總在附近來回往地上瞅，核實了身份后石智安就把錢給了她。
有一次值夜班，他碰到一個因為和父母拌嘴離家出走的女孩，就叮囑同事送女孩回了家。2023年夏天，河北涿州因為暴雨受災，他去支援災后重建。三天時間里，沒日沒夜地協(xié)調鏟車、大型機械清理淤泥和垃圾，好的時候，晚上能休息五六個小時，忙的日子，只能在車上稍微瞇一會兒。
下水救人確實是第一回。
石智安水性算不上好，“只是會?！边@兩年游得也不多，因為老師常教育孩子不要去河邊，他也不愛帶孩子去，工作也忙。但對石智安來說，這不是救人的時候要考慮的問題。這處河道他是第一次來，唐河流經(jīng)不少地方，有時緩，有時又特別急，他在其他村子見識過。
“其實我沒覺得這是特別大的事?！本热四峭硭麤]刷抖音，所以不知道白天救人的過程被橋上的人拍下來發(fā)到了網(wǎng)上。
事件熱度越來越高，有同事拿著視頻問他“怎么感覺這個人像你呢？”大家都開始找畫面里的這位“黑衣俠”。
身份確認了之后媒體也找來，同事調侃：“你這成了名人了?！彼f：“我就是個人名?！?/p>
2024年2月21日，唐縣下大雪，石智安（左二）在清理路面積雪。 受訪者供圖
“這事兒很平凡，我沒往心里去。”這是他在采訪中重復最多的話。他不太愿意對著鏡頭表現(xiàn)太多，也沒有想讓更多人知道這件事的欲望，“因為我的性格不是那樣?！彼X得，自己“見人也說話”，很好交流，但算不上外向，也不愛表現(xiàn)。
第一次受到這種關注，他顯得平靜，“沒有特別高興吧?！?/p>
要說高興，還是小時候第一回給人幫忙最難忘——
在村里，一個老爺爺拉著裝滿了玉米秸稈的地盤車要上坡，兩個輪子“吱扭吱扭”不動彈，他跑上前幫著推了一把。老爺爺表揚他：“真懂事。”村里一傳十、十傳百，后來鄰居也都夸獎他。
“那是最高興的一回。”
新京報記者 彭沖 編輯 楊海 校對 楊利
